第10章 十_黄泉共为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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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

  霍芷大婚前一晚,霍家就开始在城东摆席。

  自半年前的订婚宴后,堡里再没办过这么大的宴会。若放在往常,霍家堡长女出嫁,不说惊动全城,门外车水马龙,人流不息总是免不了的。但因为霍家还在丧期,这场婚事还是从简了。

  花厅搭了个小戏台子,等晚宴过半,霍家和外头一众不吃酒的女眷便带着孩子都聚在了戏台子下边听戏。“咿咿呀呀”的戏文声隔了老远都能听见。

  连重伤初愈久不露面的霍英都出来与客人喝了几杯酒。

  按理说婚嫁前夜新郎新娘不见面,但二人都在霍家堡中,倒也没有这么多讲究。霍芷在后边的花厅里坐在戏台下招待女眷,董寄孤则在前头陪客人喝酒。

  谢敛喝了几杯,就不再喝。剑宗在山上时明令禁酒,因而他酒量平平,下山后也不敢贪杯。倒是岑源酒量过人,他这段时间多半待在药房,难得有片刻的放松。

  他往四周看了眼,大概是半年前订婚宴上的惨案还历历在目,尽管这次席间的酒菜都有严格把控,但开席的时候,动筷还是寥寥,人人面面相觑皆有几分尴尬。

  霍英自病后这种酒宴向来是露了面就要走的,但今晚率先举杯动筷,坐到了现在。此举收效甚好,众人见他神态自若的模样,早先传言霍老堡主不满这婚事的传言也不攻而破,气氛很快热络了起来,没多少时候,席间就已是一片觥筹交错。

  岑源忍不住感叹:“为人父母,到底还是念着孩子。”

  谢敛不置可否:“半年前订婚宴之事后霍家堡第一次办这么大的宴席,若是办不好,最后有损的还是霍家堡自己对外的名声。”

  岑源被他堵得笑了起来,正欲再说什么,就听见不远处似是起了争执。

  一群人里围着两人,其中一个拿着杯子,神态语气却已显了醉态。只见他一手执着酒杯,直愣愣的就往前递,一边扯着嗓子喊道:“董堂主还未娶妻,眼中就已看不上了我们不成,怎么喝个酒都这么推推拖拖的不干脆?几年前在后山见着你为人垫脚时,可不是如今这个姿态。”

  说罢周遭一群人都不由笑出了声。

  带着银质面具的青年,手上拿着酒壶,他今日也喝了不少,但看姿态却还端正,丝毫不见醉意,但眉头已是皱了起来。

  谢敛认出那几人似是霍家旁系的几位小辈,半年前订婚宴上死了霍家几位长辈,他们手上的产权本有大半可以落到这几个小辈手上,如今几乎全数落到了霍芷手上,也正由董寄孤手下的朱雀堂接管了。

  董寄孤出身低微,由霍芷一手提拔到了这个位置,本就已经惹人嫉恨,如今一跃成了霍家东床快婿,更是不知引来了多少人眼红。

  厅中不少人都被这边的争执声吸引看了过来,明知他们这是借着酒席想要给董寄孤难堪,但也没有一个上来劝的,便是前头拦着那醉酒男子的几个年轻人,也只不过虚虚一拦,显然也是抱着看好戏的念头。

  今日霍思远也在席中,他似乎想上前,但董寄孤已经伸手接过了面前的酒杯:“过了明日你我便是一家人,我是担心表兄不胜酒力罢了。”说着,他便将手中的酒杯举头一饮而尽。

  他此前从未以霍家人自居,明知方才对方是想以自己的出身羞辱自己,却故意称对方表兄,话毕不仅是刚刚那个借机醉酒的霍家人面上羞恼,连带着刚刚一旁笑出声的几个霍家小辈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你……”

  两厢对峙,一边是气急败坏的霍家子弟,一边是不卑不亢的弱冠青年,一眼望去高下立现,再这么下去也不过是叫人平白看了笑话。果然始终不曾出声的霍英突然道:“不过喝了几杯,就成了这个样子,都成何体统!”

  那几个霍家小辈听霍英这一声薄斥,终于偃旗息鼓,铁青着脸色回到了席中。众人见没了好戏可看,也甚无趣,一场纠纷还未开始就此消弭。

  岑源看得有趣,与身边的人小声道:“难怪霍俊茂几个长辈一死,霍家大部分的产业会落在霍芷手里。以他们几个的性子,若真接手了霍家,还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谢敛看他一眼,岑源便冲他朝着霍英的方向扫了记眼风。霍英不满董寄孤的出身是一回事,但霍英自己便是霍家马夫出身,当年入赘霍家想来也是吃了不少排挤,这几个霍家的小辈这么当众奚落董寄孤的出身,落在霍英的耳朵里自然也是另一番滋味。

  想到这处,他再抬眼往厅中看去,却发现已不见了董寄孤的身影,便是霍英也不知是何时退了席,一并不见人影。

  谢敛朝着花厅巡视一周,又坐了片刻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同岑源说了几句,起身朝外走去。

  这日霍家堡灯火通明,下人们都被准许到前头讨杯酒喝,守卫没有平日那般森严,沿路花影重重,灯火不到之处,倒显得格外的寂静。

  他沿着外头的花厅小道走了一圈,也没有看见要寻的人的踪迹,想来应该是回房去了,便转头准备重新回到花厅中去,这时候却听见一树花木的角落中传来人声。

  谢敛当下脚步一滞,犹豫了片刻,还是屏气凝神凑近了上去。

  到了几步远的一丛花木后,果然看见不远处的角落里站着两人,正是刚刚在席上不见了人影了霍英与董寄孤。

  他耳力极佳,隔了这几步路,两人的对话便尽数落到了他耳中。

  “……方才霍粟的话,你也无须放在心上。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你若是能力服众,他们自然也没什么说的。”

  “是。”

  两人间静了静,又听霍英继续说:“当年我也不过是霍家一介马夫,从马场救下芷儿她娘,得她委身下嫁,进了霍家也不得重用,能有现在也是全凭当年洞庭一役,立得威信。你若是抱着娶了芷儿就能在霍家堡中有一席之地的念头,我劝你还是早早死了这条心的好。”

  董寄孤低着头,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寄孤不敢。”

  “……谅你也不敢。”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芷儿性格娇蛮,我本以为和她母亲毫不一样,没想到在终身大事上,和她娘却是学了个十成十。她自幼丧母,是我对不住她,我不想看她走她娘的老路。既然事已至此,我希望往后你能好好待她。”

  董寄孤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堡主是指什么?”

  霍英听他突然这样起这些的时候,他脸上并无悲色,倒有几分怀念:“小时候她常说不愿和娘一样困在这堡里,将来必定要风光大嫁,选个门当户对的夫家,在城里摆上三天的流水席……如今,竟是一样都未成。”

  谢敛淡淡道:“只要今日所得是心中所愿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或许吧。”霍思远笑了起来,“没有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了,但热闹总该有的。你替我去看看,明日也告诉我戏唱得好不好。”

  他说着便往花厅后走,也不要他送。谢敛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小径上,转过头朝东边的那处塔楼抬头望了望。

  新月如勾,斜斜的倚靠在楼顶上,恍如这堡里今日唯一清净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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