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 谢安_东晋隐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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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谢安

  谢府。

  谢道韫的院子里,王凝之就坐在一进屋子的坐席前头。

  有时候其实也挺羡慕那些不熟的亲戚,多少还要照顾着些情绪和礼仪,而不是像自己这样。

  由于老娘和岳母大人认识了太多年,并且始终处于一种相爱相杀的状态中,就导致了自己每次来谢家,都不能感受到那种所谓的照顾和体贴。

  就比如现在,自己就跟着妻子进去拜见了一下,统共没说上几句话,就被人家娘俩给赶出来看大门了。

  没办法,作为丈母娘,阮容表示完全不讲道理,动不动就来上一句‘当年我还抱过你,尿了我一身’的话,谁顶得住啊?

  好在谢家的兄弟姐妹们也不少,而且作为大姐的谢道韫,即便如今不在家里住了,也还是拥有绝对的权威,从进了家门开始,这些小的就一个个排着队过来拜见了。

  于是,坐在门口的王凝之,就临时担负起了招待工作。

  不管是谁来,先以姐夫的身份,进行一番语重心长的劝进,劝学,劝成功,然后把人放进去,再等下一个,来来往往的,这个上午,王凝之倒是也过的不算无聊。

  毕竟身份压制。

  等到了中午,陪着妻子吃了饭,让她小憩一会儿的功夫,王凝之就摇着扇子,坐在了大树下,等待着自己的下一个猎物。

  只是王凝之没想到,这个猎物来的有点儿大。

  躺在摇椅上,在微风中半梦半醒之间,王凝之偶然地一个抬头,发现一个人正站在自己面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

  只当是做梦,王凝之‘哼唧’一声,继续睡着。

  直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大概不是做梦,因为听到了屋里的笑声。

  竖起耳朵听了几句。

  “你爹在颍川,知道消息以后,一封信就给我传了过来,要我回来主持大局,我想了又想,这个大局是什么,最后才反应过来,你爹说的大局,就是要让你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来。”

  “爹爹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这是妻子的声音。

  “也怪不着你爹爹,咱们家里你是最大的,你的孩子就算是下一代的第一个了,你瞧瞧王家,你大嫂何仪生了孩子以后,何家送过去多少东西,她还算不得何家的大女儿呢。”

  “我刚才已经过去跟你娘商量过了,你爹的意思是,排场绝对不能小,你娘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如你爹那么夸张。”

  “三叔,可千万别,我在钱塘都差点儿没缓过来,可别再弄什么排场了,我够够的了。”

  “哈哈哈,钱塘的事儿,我也听说了,这时候怕是大江南北,都已经传开了,王家二公子差点儿搬空了整个钱塘,就为了给妻子养胎。可是人间美事一桩啊。”

  王凝之爬了起来,出现在门口,“就是说啊,我都不懂令姜是怎么想的,这种大好时机,居然不懂得利用起来。”

  “利用起来干嘛,跟大家要求送礼?”谢道韫白了丈夫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王凝之挠挠头,“讲道理,他们难道不该送?”

  “难怪我刚才看你的时候,见你睡得香甜,难不成是在梦中收礼?”

  “嘿嘿,礼多人不怪嘛。”王凝之拱拱手,“谢三叔。”

  谢安倒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永远都是一件简单朴素的袍子,时常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叔平,过来坐。”

  依言坐下,谢道韫开口了:“你不是有事儿要问三叔么,可抓紧点儿吧,三叔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说不准明儿就又出门去游玩了。”

  “不会,这次我肯定是不能出门了,你爹已经严令要求我,守在山阴,只要你有一点儿需要,都必须马上出现。”谢安说着话,自己倒是先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了,你说吧,有什么事儿要问我?”

  王凝之严肃起来:“谢三叔,我想知道,当前局势。”

  谢安挑挑眉:“我一向居山野而自得,游山水而陶然。这种问题,不该问我。”

  “谢三叔,”王凝之笑了笑,“咱们都是一家人,就不必说那些客套话了,您心怀天下,我岂能不知?”

  大概是被王凝之这种突如其来的熟稔与自信给震惊到了,谢安一时没有回话,反而是沉默了起来。

  抬抬眼,谢安再看向自己的侄女儿两口子,也严肃了几分:“你有什么地方想不明白?”

  王凝之心里赞叹,这才是真贤士,不娇柔做作,不自恭自谦,换做旁人,少不得再说些什么‘我一直在山野之中,并不熟知’或者‘我不过一个山野之人,哪儿有本事如何’之类的话。

  而谢安不同,前面一句不过是试探,察觉到侄女儿俩口子的真诚,便不虚与委蛇。

  “我想知道,桓温意欲何为,为何放走苻坚。”

  谢安瞥了一眼,“当真连这个都猜不到?”

  “大家都说,桓温是打着算盘,想要一石二鸟,让苻雄去和慕容恪开战,自己坐收渔利。”王凝之缓缓说道。

  谢安轻轻点头。

  “之后,桓温便可以趁着秦,燕受挫,趁虚而入,若是燕胜,则秦危,燕同样损耗巨大,这时候,桓温便可入长安,立不世之功。”

  谢安眯了眯眼,“那你是怎么想的?”

  王凝之摇摇头,“我想不出来,觉得大家说的有道理,却又觉得哪儿有些不对。”

  谢安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你觉得大家说的有道理,是因为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案,也是对桓温而言,最简单轻松的方案。而你觉得有些不对,是因为你在宣城的时候,接触过桓温,对吗?”

  王凝之愣了一下,眼前,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在两军对峙之间,自己默默地陪伴着那位大将军,走在雪地上。

  自己当初用什么‘天命’骗人,桓温自然看的出来,但他却没有戳破,反而欣然接受了。

  江南之地,错综复杂,南北士族的争斗,皇族与士族的争斗,永远都不会止息。

  所以他入建康,非但不是好事,反而是个大麻烦。

  可桓温是有心的,他是认真考虑过,要不要直接取代司马氏的。

  他是真的,不敢屈居人下,真的要做那天下第一人的。

  他要当皇帝,可是江南之地的皇帝,却是个大麻烦,入主建康,远远不如待在荆州来的好。

  那么,桓温的选择就很简单了。

  王凝之眼前一亮:“他想自立门户!他要过长江,拿北方来做他的地盘,所以他不会攻秦,燕之中,失利的一方,反而会去攻胜者!”

  谢安眼里有些欣赏,“看情况而言,大多数人都知道该如何做,可是落在不同的人身上,自然就会有不同的选择。”

  “对桓温来说,他在真的拿下足够根基,能养活未来那一大片土地之前,需要的自然是朝中的支持,百姓的支持。”

  “什么情况下,朝廷会不得不支持他,而百姓又会真的爱重他呢?”

  王凝之神色冷漠:“当然是有外敌窥伺的时候,朝廷才不得不支持他,而他能打胜仗的时候,百姓才会爱戴他了。”

  顿了顿,王凝之又说道:“桓温,养寇自重!”

  “桓温想要的,不只是打胜仗,然后做个万世流芳的大将军。”谢安轻轻一笑,“他要做的事情太大,养寇自重,就怕他没能力养得好,反受其害。”

  “那我们该如何避其害?”

  听到这句话,谢安笑吟吟地站了起来,“你爹不就是正在做吗?”

  王凝之叹了口气:“老爹小气得很,问什么都不肯说,就让我自己去猜,到现在都不肯跟我透露几分。”

  谢安‘哈哈’一声笑,“王逸少心有成算,你们这些做儿子的也不错,伯远这些日子,已然接手前线钱粮,调派有度,甚得好评。”

  “你也很不错,能从桓温的言行之中,看出他的意图,果然心细如发。”

  “谢三叔,既然您看的这么通透,那为何不出仕,去做些事儿呢?”王凝之试探着问。

  现在的局势,虽然说大局上,还是按照之前老爹的预判而行,但既然已经发现了桓温的意图,那还是要有人去控制才好。

  无论是谢奕,还是谢尚,以及其他参与到军伍之中的谢氏族人,恐怕都没有那个本事,在桓温出了事儿以后,重新掌控局面。

  朝廷里的事儿,再大也有老爹在后头给士族撑腰,可那军方的事情,王家如今却是力有不及。

  谢安踱着步子,走出屋门,“你来瞧瞧。”

  王凝之看向妻子,谢道韫给了个眼神,让丈夫跟上,自己却并不动弹,这些事儿,已经不是自己该参与的了,或许等到丈夫了解情况,再来跟自己说,给丈夫出出主意才是该做的。

  王凝之点点头,出了屋子,却发现谢安已经坐在了树下的石桌边。

  “叔平,坐,瞧瞧这棵树。”

  枝叶繁茂,树荫清凉。

  谢安轻轻笑着,“你说,一棵树从一个小树苗,要长得这样好,需要的是什么?”

  “阳光雨露,松土培育,灭虫养护,不受外来侵害。”

  “嗯,是这样,那这其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扎根。”王凝之毫不犹豫,“只有扎根了,才能慢慢长大,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基础不牢靠,别的都没有意义。”

  “是啊,”谢安赞同地点点头,“所以这几年来,我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国朝犹如这大树,土壤是根基,有土壤,才能扎根,才能生长。对我们来说,土壤自然就是这天下百姓。”

  “可为什么不论什么朝代,到最后都会民不聊生,继而百姓对朝廷失去了信心,处处反叛呢?”

  “贪官污吏年年都有,从来不缺,天灾人祸时时发生,从不永绝,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或者说,要如何,才能让老百姓,对朝廷有信心,愿意做朝廷的子民呢?这长治久安之策,究竟是何?”

  王凝之眼神闪了闪,露出个古怪的笑容:“谢三叔,老百姓要的,其实从来就不多,之所以反叛,无非就是过不下去了,活不成了,吃不饱饭了而已。”

  “只是如此?”谢安皱眉,“从上古至今,粮食,耕种,器具,都在发展,百姓们却愈发贫苦,继而战乱,这是为何?”

  “历朝历代的那些叛乱,是怎么来的?”王凝之脸上露出个冷漠的笑容,“还不是老百姓吃不上饭了,反正都是一个死,叛乱了,起码抢些吃的,做个饱死鬼,也比做那饿死鬼来的好上许多。”

  “那也不对啊,”谢安眉头紧锁,“汉盛时期,人口可比现在多多了,也不见百姓反叛,可到了后来,土地还是这么多,人口少了,怎么会叛乱四起?”

  王凝之叹了口气,“三叔,百姓吃的,不过就是那么点,可他们还是吃不上,这是因为,有太多人,要从他们嘴里抢吃的。”

  “历朝历代,到了最后,豪绅,官员,抢土地,抢粮食,抢银钱,难道他们会互相抢?不会的,他们只会抢百姓的。”

  “我给您举个例子吧。”

  “开国的时候,一个皇帝,十个将军,十个文臣,一共二十一个。”

  “皇帝有十个儿子,一个做太子,九个做王爷。将军们,文臣们,也是如此,那么到了下一代,百姓们需要养活的人,就变成了二百一十个。这就是已经翻了十倍,可哪一个朝代,不过几十年功夫,百姓就能翻上十倍?就算百姓翻了十倍,难道土地也能翻十倍吗?百姓多了,反而地不够种了。这是其一。”

  “其二呢,一个将军老了,要荣归故里,自然是不能下地干活的,那么他还需要百姓养活,可是新替上来的将军,那也是需要人养活的,新将军也会有儿子的。”

  “至于其三呢,就很简单了,一个皇帝,其实并不只是一个皇帝,而是一整个皇宫里,一整个皇族,所有人都要百姓来养活,一个将军,他也不是一个人,他的妻,妾,管家,丫鬟,他的亲族们,哪个会去种地?而这个将军的儿子们,长大了以后,各自成家,他们的妻,妾,管家呢?”

  “老百姓需要养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而不会越来越少,这就是为什么到了最后,老百姓都是吃不上饭了。”

  “当然了,这只是一种大概情况,实际上当然会复杂得多,但大体上,走向就是如此。说白了,老百姓养活不起这么多的达官贵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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