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夫妻小事(三)_东晋隐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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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夫妻小事(三)

  跑呀跑,跑呀跑。

  两口子一直跑,过了一个弯儿,过了一条街,过了一座桥。

  王凝之本来不意外的,虽然自己时常唱一些乱七八糟的歌儿,有时候还会哼哼几句莫名其妙串联起来的歌词,但谢道韫早就已经免疫了。

  当然了,她是能接受的,但也不能被外人听见,尤其是这种明显不合时宜的词句,所以会害羞拉着自己跑。

  但现在就有些疑惑了,因为这跑得,是不是有些太远了?

  莫说那两口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就算是知道了,难道还能如何不成?

  害羞嘛,可以理解,离开那儿就行了,但跑着跑着,王凝之发现,自己的夫人,好像是没打算停下。

  自己也没唱什么‘爱你一万年’之类的东西啊?

  鼓足了勇气,王凝之侧过脸,打算问一声,却看见谢道韫一边跑着,一边时不时望一眼天空,再看看前头的路,越是跑,就越是离城中心的人烟处远,这边的街道上,已经瞧不见几个人了,反而是远处一条小河,正在阳光下缓缓地流淌着,而阳光照射下,水面上波光粼粼,那些反射出来的光芒,也落在了妻子的脸上。

  一时之间,瞧着她脸上的笑容,王凝之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还不是很明白,但无论如何,自己是不打算开口问了。

  就这样,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耀在大地上,柔和的风伴随着两人的脚步,徐徐向前。

  一直跑出了街道,站在河岸边的大树下,谢道韫才算是放开了丈夫的手,轻轻呼吸着,又深吸了一大口气,缓缓呼出。

  王凝之则站在旁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妻子,这种样子的谢道韫,自己可是第一次见呢。

  “怎么,吓到你了?”似乎是感受到丈夫的目光,谢道韫偏过头来,口吻倒是不满,脸上的笑意却遮掩不住。

  “当然啊,”王凝之很配合地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你是要拉我来河边,谋杀亲夫呢。”

  “贫嘴!”谢道韫娇嗔一声,回过头看了看,周围并无旁人,突然就张开手臂,仿佛要拥抱天空一般,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闭上眼睛,谢道韫只感受到风在自己身边穿过,河水打在岸边的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腰间一紧,谢道韫也不睁眼,只是顺势往后边一倒,依靠在丈夫的怀里,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缓缓开口:“夫君,你又是从哪儿学来的这种古怪曲调?”

  “什么话,我怎么会学呢?这种东西,天底下除了我,谁还会?”王凝之闻着她发间的幽香,笑眯眯地回答。

  “也对,这世上,恐怕再无你这般人了,”谢道韫还是闭着眼,“我很喜欢。”

  “这还用说?我早知道你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王凝之蹭了蹭她的脸颊。

  “是,”谢道韫故意拖着长长的音调,“喜欢得不得了,不论是你,还是你这些歌谣。”

  “真的?”王凝之眼前一亮,“我就说嘛,我这唱功,唱法,唱腔,那绝对是……”

  “打住,打住,”谢道韫直接打断了丈夫的话,因为她知道,接下来丈夫一定会针对这一点展开很长篇幅的自卖自夸,所以就直接开口:“我说的是,你只会对着我唱,那么无论有多难听,我都甘之如饴。”

  王凝之张了几次嘴,才说出话来,“你这算是夸我吗?”

  “当然算是了,”谢道韫笑了笑,“只要是唱给我听得,我都喜欢,自然也喜欢唱歌的人。”

  “那你是不是打算告诉这个喜欢的人,为什么会心里有事儿,却不说出来呢?”王凝之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谢道韫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是想说的,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该什么时候说。”

  “是因为从绿荫村出来,一直都事儿接着事儿,来个不停么?”

  “嗯,”谢道韫点了点头,睁开了眼,微微侧过脸,瞧着丈夫,“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并不比你们这些男人差什么,甚至比很多人都强,就算是你,我的夫君,也未必就胜得过我什么,可是从绿荫村里出来之后,我的想法就慢慢变了。”

  “其实从我们认识开始,我最初只觉得你就是个纨绔公子,不学无术,后来到了书院里,我才算是见识到你的文采,是很不错,但也算不得傲视天下,等在翠微镇的时候,我第一次认识到你,为人之义,为友之情,并非那种只会嘴上夸夸其谈,遇到事儿便只想着权衡利弊,先保全自己的人。”

  说到这里,谢道韫还笑了笑,“可笑这世上的胆小鬼,总会用一句‘君子不立于危墙’来给自己推脱。”

  王凝之眨眨眼,“难道你不觉得,我为了一个朋友而已,冒这么大的危险,是很傻的吗?”

  谢道韫点点头,又摇摇头,淡淡说道,“傻当然是很傻,但也说明了你的勇气果决,若是你当时先去找人,去安排,那恐怕徐婉早就遭到毒手了。况且你是两手安排,自己去追,有福回书院找人,便是如此,才赶得上时间,若是你们都回了书院,现在哪儿还有徐婉?”

  “对我而言,这件事一则说明你的果决,二则说明你的为人,你不会因为胆小就拖延时间,也不会因为徐婉身份就置之不理,这叫做情义。”

  “对一个徐婉,你都能做到如此,那将来若是我遇到危险,你自然会竭尽所能来救我,而不是权衡利弊,顾全自己。”

  “这当然很不理智,可我嫁给你,本来就不是因为理智,或许我们成亲,对王谢来说,是一场联姻,可我是真的爱你,才会嫁给你。”

  说到这里,谢道韫露出个笑容来,仰起头亲了丈夫一口,“感情本来就是最不理智的东西,我盼着自己的夫君够聪明,够理智,可绝对不希望你用理智来对待我。我盼着你不会再冒险去救人,可若是你冷血无情地对别人,难道就能对我完全换一副心肠?”

  “我宁愿你在这些事情上傻一些,也不想你变成那种小人。若是有一日我遇险,作为谢道韫,我希望你能稳得住,不犯傻,不冒险,徐徐图之,可作为你的妻子,我希望你能奋不顾身地来救我,不计代价地,最快地让我见到你,躲在你的身后。”

  “这就是我今儿听见你教徐有福那些,生气的原因。”

  “你大概是觉得,万事有方,计成则事成,可我告诉你,你之所以每次都能哄得我开开心心,那是因为我爱重你,也知道你的心,否则,换个人来试试,同样的法子,你看我搭不搭理?”

  顿了顿,谢道韫又开口:

  “等到了后来,你回到会稽,日日与我作伴,交谈,我了解了你的心,你看事情的态度,和你的作风,我才大概是真的爱上了你。”

  微微一笑,“只可惜那次去四明山,我差点儿就为了自己的面子,把你推了出去,有时候想想,都觉得后怕。若是你权衡利弊,认为我不是个善解人意的,日后娶了我日子也不好过,不再喜欢我了,那可就真是我的罪过。”

  “后来你去了宣城,劝退桓温,大家传得你多么厉害,我却只是在担心,也是那个时候,我真的认识到自己的心意。可不论怎么说,我都未曾亲眼所见,并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同了。”

  “直到吴兴郡打人,钱塘论道,是我第一次看见你那副厉害模样,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突然明白了,我的夫君,可不仅仅是个好脾气的公子哥儿。”

  “也是瞧见了你的风采,我才决定要上台去,毕竟,我可是你的夫人,怎么能让别人觉得,是个只能躲在底下的小女人呢?”

  “等到了建康,诸事繁杂,又牵连甚广,看上去我给你出主意,可我只有在看见你的时候,心里才能安定下来。”

  “也是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我确实不是个能干大事的人,或许文韬武略,我不输人,可独独这份胸襟,这种面对生死大事的镇定,我差太多了。”

  “你可以一件事,接着一件事,顶在前头,面无惧色,可我不行,开始的时候我也跃跃欲试,可后来我就只想做一个躲在你身后的小女人。”

  说到这里,谢道韫停下了话头,安安静静地靠在丈夫怀里,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才再次开口,却是在唱着那首不伦不类的歌谣:

  “对面的夫人你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这里的表演很精彩,请不要假装不理不睬……”

  就这么唱了几句,她再睁开眼,看向丈夫,“夫君,我现在决定了,不再做那个不肯认输的小姑娘,而是要像这首小歌谣一样,一直一直地看着你,陪着你。”

  王凝之只是轻轻蹭着她的发梢,说道:“令姜,这段时间,是我疏忽了,从未想过,让你这样跟着我东奔西跑,四处面对困难,是一件压力很大的事情。”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谢道韫轻轻推开丈夫,然后转过身,再一次投入他的怀抱中:

  “以前我自己没有勇气,却总是想着要站在你的前面,替你遮风避雨,所以过得很累,但从今天开始,我要做一个站在你身后的人,为你撑着些身子,让你能站得更直,站得更稳,我不会再累了。”

  说着,她仰起头来,眼里闪耀着些晶莹,这是与那个少女时代的自己作别,也是与未来的自己拥抱。

  王凝之微微一笑,不曾言语,只是轻轻地吻在她的额头。

  等到徐有福给他们付了钱,着急忙慌追过来的时候,就傻眼了,因为就在这么点时间里,他们已经和好了?

  虽然夫人还把自己叫过去,很认真地给讲了,不要学公子那些小花招,只要好好对待小丫,以后的日子肯定可以过得很好,但徐有福也只是表面答应,内心里对公子的能力更加崇拜了。

  就这么点时间,居然能把夫人给哄好,看来公子一定是使用了技巧搭配,只不过自己运气不好,没见识到,而且接下来也不敢再问了,徐有福只能默默地跟着他们,在心里不断回想着公子教自己的话。

  对于他这种紧皱眉头,深思熟虑的样子,绿枝只是瞧了一眼,就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翻了个白眼,根本懒得搭理他,只是走上前去,说道:“公子,你要的那家店,已经都安排好了。”

  王凝之点点头,“这样吧,你让人去找那个掌柜,就说我们一会儿就过去,现在可以准备饭菜了。”

  夫妻俩漫步在河岸边,王凝之牵着妻子的手,只觉得如今的日子,过得真是舒坦,于是,打算高歌一曲来表达心情。

  只不过,这份儿心情,并没有成功地演唱出来,因为谢道韫居然十分小孩儿脾气地,要求自己陪她捉蝴蝶。

  虽然说吧,这个时节里,大概也只有建安以南,还能看见蝴蝶了,但作为一个成年人,王凝之是对此很抗拒的。

  瞧着丈夫不愿意,谢道韫指着一边花丛里翩翩起舞的蝴蝶,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而且她对于丈夫那什么‘我一个成熟稳重的官员,怎么能做这种事儿’的说法嗤之以鼻,瞅了瞅吞吞吐吐的丈夫,便冲着一边招招手,等到徐有福过来,开口:“有福,你说,这怎么回事儿?”

  听懂了事儿以后,徐有福挠了挠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瞧了瞧王凝之,而王凝之这个时候还在拼命地挤眉弄眼,被谢道韫瞪了一眼,只好灰溜溜地蹲在岸边一副听天由命的态度。

  作为一个合格的狗腿子,辨认谁是老大,这是基本功,徐有福当然是不缺乏这项能力的,于是——

  “夫人,你有没有听说过,蝴蝶公子的故事?”

  ……

  直到绿枝过来,说是那边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王凝之才算是松了口气。

  谁能想到,谢道韫一个不经意,居然会把自己的童年糗事给抓出来,这可真是阴差阳错啊。

  “蝴蝶公子,走吧,咱们吃饭去?”谢道韫站在旁边,很辛苦地绷着脸说道。

  “好啦好啦,想笑就笑吧,瞧你憋的那样子!”王凝之撇撇嘴。

  “哈哈,哈哈哈哈……”谢道韫终于是忍不住了,拍了拍丈夫的肩膀,“你是怎么想的啊,居然能给自己起这种外号来,还弄些香粉来骗人的。”

  “这叫创造!懂不懂!”王凝之气急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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