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常夜_我有成仙道,道名不可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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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不常夜

  然巧合的是,二人都是脸上不显露情绪之人。

  只是一人气质温静,一人气质冷冽。

  此时的无言中,倒是第一剑先开口打破沉默,只短短二字,也如在冰水中淬过一遭:“商子。”

  楮语便也在心中飞快思索一番,择定了称呼,面色平静,声音亦微冷:“问仙道友。”

  互道一声后,二人皆再次无言。

  楮语并不觉得自己方才被动旁听有什么问题,因而不主动开口说什么。

  至于第一剑,她看他似乎也只是偶然从这一处登上长廊、偶然碰见她,应当不是来追究什么。

  下一瞬,身后不远处那另一侧的长廊上,第七剑与其余华山弟子的话语声响了起来。

  于是显得楮语与第一剑打完招呼之后又陷入无言中的这一侧更加寂静。

  第一剑听见华山弟子的声音,便同楮语冷冷地微一颔首,作告别之意。

  他抬步越过楮语,擦身而过时带起一小阵轻寒的风。

  “问仙道友。”楮语忽然叫住了他。

  第一剑于是停步,侧过身回头来看她。

  楮语其实是一瞬回想起了他方才在廊下所说的那句“习剑本是个人之事”。

  这与她的想法契合,使得她旋即又想到了争日匕。

  虽待她结婴论剑之事听起来有些夸张且遥远,但她仍温声先道一声:“多谢道友赠剑。”

  第一剑未应,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月光斜落下来,如一层极薄的霜覆上他的眉眼,使他的容色更淡,气息更冷。

  几息之后,他仍是与她一颔首,仍不说什么,转身离去。

  风已吹,酒已醒,夜话无意入耳。

  该回了。

  想必祝枝也是想来寻寻大家,准备一起回去。倒颇为巧合地一来就先碰见了第七剑与华山弟子。

  而第一剑此时估计也是去找华山弟子一起。

  楮语便不跟上去了。

  她自玄字环中取出弟子名牌,给祝枝和同样不知在玄元酒楼何处的孟飞白、尉迟照分别传了个讯,告知自己此刻先行离去。

  几日来在云上城中早已习惯旁人目光,此地又只有同行的华山弟子与祝枝,楮语无所顾忌,直接就地展开星图与星官,十分熟练地施展斗转星移术。

  因畅饮,此时的她无意流露几分闲惬之色,一步步轻巧而闲散地踏星子而上出长廊,闪现在一枚枚星子之间,乘着微凉夜风向云间而去。

  祝枝刚收到传讯,便见着长廊外前方半空铺展开了六座星官。

  三四十枚星子闪烁不断的金色星芒直将此处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廊中八.九分酒醒的诸华山弟子,廊下的饮冰,亦皆不由地抬头循星望去。

  楮语那衣袂拂风、踏星临云的身影便落入众人眼中。

  第一剑行至长廊一半,也停了步子。

  但他看去时,廊檐下半方天空中已只见星芒,不见星上之人。

  他惯常冷漠地收了目光。

  心中或也猜测这踏星之人可能是刚与他会过面的楮语。

  但于他而言没必要探目去看。

  -

  子时已过,丑时至。

  今日过后便是万宝节了。

  楮语没有直接回云间庭院。

  玄元酒楼也在云上城中心区域,因而楮语先去了玄字瑞和客栈寻怀玉。

  怀玉虽是妖修,但这几日来她已理清了思绪,仍以为暂时可以为友。

  且不论如何,他送还而来的这另外半块丢失的长庚玉确实重要,比如云间庭院的钥匙便是它。即便旁人不知晓它的用处,在她手中与不知所踪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况是师父留与她的东西,在她心中本就珍贵。

  之前她只问了怀玉最为重要的几个问题,今夜则欲去问些其他的事。

  未料楮语心中虽已做好了安排,怀玉却竟不在客房内,不知去了何处。

  楮语稍作思索,不准备等待,径自返身回云间庭院。

  若他没离开云上,该相见时自能再相见。

  然今夜还真不是个寻常夜,令她始料未及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而来。

  楮语踏星登上云间后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隐约见到了前方近百丈外她的庭院,清雅的建筑在薄薄云雾中若隐若现。

  下一瞬,她的目光忽然滞了一滞,转而落到了前方离她最近的十几丈外的这一座云间建筑上。

  只有十几丈距离,因而楮语可比较清晰地看见这座云间建筑的形制与她的庭院类似,但很明显占地更为宽阔,像是一座别苑。

  而一眼就让楮语觉得特殊的是此别苑的外墙虽高约九尺,她却并未能越过苑墙上方看见苑中有什么树木的踪迹。

  且更似是未栽任何植物。

  不过,让她目光滞住的并非这座别苑。

  而是别苑前的一人。

  不,不止一人。

  而是其中的一位熟人。

  长空月色下,两名身姿挺拔的男子立于别苑门前阶下。

  二人正好皆侧对着她,因而只有她先看见他们。

  几乎只一眼,楮语便看清了其中那一位熟人。

  她旋即收回目光,不作丝毫停顿,只将身子一转,什么都没看见般向远离二人的方向继续前行,做个“过路人”模样。

  不过有人却不欲让她做这个“过路人”。

  她刚转过身,星官堪堪重新铺开,便听得熟悉的声音十分清晰地自她身后十几丈远处响起。

  “小师妹。”

  声色分明清如寒泉、温似晚云,然此时运着星韵随风传来,只叫楮语想将它拒之耳外。

  她也这么做了。

  “哦?”另一位男子的声音旋即也传了来,是简短至只有一字的疑惑,他的声色则更清扬些,问道,“你的小师妹?”

  那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楮语师妹。”

  清晰分明,直呼她名字。

  事既至此,楮语只好停步。

  她旋即转身作辨认模样,望了二人几息后,再作出微讶的神色,道:“大师兄?”

  话音甫一落下,那陌生男子轻笑了声,在不近舟开口前问道:“太微商子?”

  不近舟没有再出声,只负手立着,以终年示于人前的温煦的神色远远看着她,嘴角似噙了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楮语收了脸上作出的微讶之色,也恢复她惯常的温静模样。

  六座星官顺着她的心念向二人铺展开去,随着斗转星移术法印接连闪现,几息之后,她落到了二人面前,停在约莫一丈之距。

  二人身后的这别苑门口拓展出来的“地面”比楮语的庭院要更大些,因而楮语算是落在实地,不必依靠不断施展斗转星移术悬停在空中。

  她收了法术与星官,看向二人。

  陌生男子容貌俊美,额间天印金光流溢,是为“虚”字。

  一袭玉鈫蓝宗服分外显眼,在楮语与不近舟相同的深浓的燕颔蓝宗服旁显得颇为突兀。

  他单手把玩着一支竹笛,脸上亦含着微微的笑,扬眉看着楮语,道:“我入云上城不过一日,便听得城中盛传太微商子这几日在云间踏星而行之事。现下一见,传闻倒真不虚,果然叫人惊艳。”

  楮语静看着他听他说完,却没应他。

  玉鈫蓝道袍自然是北斗峰弟子,再见他手中这竹笛,思及《玄元仙鉴》中所见,她对此人的身份大概有所猜测,但也并不能直接断定。

  男子见了旋即了然,于是先与楮语介绍自己:“我乃北斗峰沈惊云。”

  楮语闻言,虽已经有所猜测,心中仍生微微讶意。

  她记得分明:七月初她自莱洲乘天舟下落玄洲、定一真君来接他们时,带来了不近舟在她师父留下的秘境中重伤的消息。

  虽未言明重伤不近舟之人是谁,但那“夺”走振天铃的便是现下她眼前这北斗峰沈惊云。

  不过也只一瞬,她当即压下这份讶意,面色惯常温静,将目光重新转向沈惊云。

  却一时又择不定该怎么称呼他。

  她目前所认识的几位外宗弟子,第七剑与崇远可称一声“师兄”,卫旸与第一剑可称一声“道友”。

  而这沈惊云与她并不相熟,又是北斗峰大弟子、元婴修士。

  然楮语刚作思索,便听得不近舟开了口。

  面色温煦,语气云淡风轻,同她将沈惊云的底子扒了:“他道名闿行,使一支裂风笛,师妹可以称他一声‘闿行道友’,也可以随我直接叫他‘沈裂风’,或者……”

  “不近舟。”沈惊云立时出口打断,手上把玩裂风笛的动作一停,脸上含的微微笑意瞬间褪去,声音微冷。

  楮语静看着二人,于是还是自己择定称呼,道:“沈道友。”

  沈惊云那微怒冷面也不过一瞬,在不近舟面前恢复脸色的速度与游畏秋如出一辙地熟练。

  他将扫过去的目光从不近舟那收回,下一瞬已神色如常地转向楮语,并同时想到了什么,道:“商子来得倒是有些不巧,若是早来一刻钟,便能与我秦师弟也见上一面。”

  秦师弟。

  楮语不必思索,心中已明了:沈惊云说的应当就是秦云英,那个北斗峰小商君。

  “‘来得不巧’?”不近舟反问一句,神色与声色依然温煦,只有眼底浮着若隐若现的淡淡疏离,似笑非笑道,“我只闻秦云英想见我师妹,没听闻师妹说想见秦云英。你要说不巧,也是秦云英走得不巧。”

  楮语听着,便不开口回应沈惊云了。

  不近舟把话说完了。

  沈惊云闻言,抿唇笑了笑。

  分明已与不近舟认识了上百年,但还是几乎每一次能被这厮的话噎到呢。

  沈惊云便含着这笑,避开不近舟,转而再与楮语道:“秦师弟很重视商子,将商子看作少有的对手。既然今日不巧,那便待明日万宝节开启后再见吧。纵使再不巧,琼阁会上也定能得见,定雷钟应当也只能落在你们二人手中了。”

  他的笑意染上眉眼,“期待商子与我师弟的首次较量。”

  楮语刚听他说完,还未启唇,不近舟又先一声道:“金丹与筑基的较量?”

  他似乎轻笑了声,声音仍温煦,语气意味不明:“十四洲金丹弟子不知几许,秦云英倒是会盯着一介筑基。”

  楮语面色平静地眨了眨眼,依然无言可应沈惊云了。

  不过现下听见不近舟的声音,她已不似方才那般想拒之耳外了。

  沈惊云闻言又看不近舟一眼,索性避开不再应,道:“夜色已深,我便先回去了。来日再会。”

  不近舟此次倒不出声了,同沈惊云微一颔首,以作道别。

  沈惊云便也忽略他,与楮语道别:“商子再会。”

  楮语习惯性地亦微一颔首。

  沈惊云见着,不由挑眉,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扫了扫,露出点意味不明的神色。

  却也不再多言,学着二人微一颔首。

  而后见他将手一松,那裂风笛便一边下落一边变大。

  他同时展开翼宿星官十分熟练且轻松地施展垂云术,踏上裂风笛转身御空而去。

  转眼消失在长夜云间。

  不近舟这才看向楮语,眼底终于浮上淡淡兴味,道:“小师妹往夜醉不识路,今夜醉不识人?”

  楮语闻言,静看着他,不应反问:“师兄可还有什么事?”

  月光落在他额间,映照那明明灭灭、浅淡得近乎消失的天印。

  不近舟倒也不在意,道:“听闻华山问仙剑赠了师妹一柄短剑?”

  楮语面色平静,颔首以应。

  不近舟眼角微挑,扬起细碎笑意,将负在身后的手伸出,半抬在身前,面上挂着温煦之色:“我倒也正有个东西要赠与师妹。”

  楮语垂眸看去,一只豆青小玉瓶躺在他的掌中。

  他的手也很白,却与他的神容一样是似微微病态般的苍白。

  楮语不多言,伸手接过,温声道谢:“多谢师兄。”

  她没必要推辞,且真推辞了说不定麻烦。

  二人忽的陷入沉默。

  楮语便道:“师兄既无事,我先回了。”

  不近舟看了她几息,微一颔首。

  二人算是道别。

  楮语旋即侧过身将星官铺展开,施展斗转星移术踏星子离去。

  也不管他是否是这间别苑之主。

  约莫百丈外就是她的庭院,于是很快便到了。

  回到庭院后,楮语本欲修炼一会。

  然而思索几息,还是先自玄字环中取出了不近舟赠与她的豆青小玉瓶。

  看着像是什么丹丸。

  旋转瓶身,果然见到了“复酉见星去水丹”六字。

  楮语默了默,搜寻起自己的记忆来。

  然而完全没在记忆中所阅的那些书籍里寻到此丹丸相关的信息。

  楮语又垂眸默了默,几息之后,取出弟子名牌。

  传讯与崇一问道:“佛子可知‘复酉见星去水丹’为何物?”

  崇一不知为何这么晚竟也没睡,没一会便回了讯来。

  楮语运星韵于指尖裹住弟子名牌,刚准备打开回讯,忽然顿了住。

  复酉见星去水丹。

  她静看着另一只手中玉瓶上的这七个字。

  唇齿微张,舌尖重重抵上了上颚犬牙。

  而后抿唇,阖牙,神色分外平静地眨了眨眼。

  唇角生起一抹极浅淡的极具嘲讽意味的弧度。

  复酉,星,水。

  醒、酒、丹。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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